密码人生

(一个四五十年代的美国普通大学教室)

下课铃响了。我扫了眼精心准备的教案,又扫了眼台下一片昏睡的学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下课吧。今天的密码学课就到这了。”我苦笑着,往台下挥了挥手。

台下的学生蜂拥逃出教室。很快,教室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桌上的课本和教案,思索着自己的教学方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个……呃,您……就是叉教授吗?”

我猛地抬起头来,一个身背双肩包的亚裔少年小心翼翼地望着我。他看起来很瘦,戴一副镜面脏兮兮的金属框眼镜,个子不高的他一脸羞涩,怯生生的像个兔子,唔,不得不说,某种意义上,这个男孩子可爱极了。

“居然有人来找我吗?真是稀奇。”我心里窃喜。

“没错,就是我。”为了让他不那么紧张,我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友善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出人意料的是,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程度的放松。恰恰相反,他的眼角居然划过了一丝惶恐,又闪过一丝绝望。

他停顿了一下,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哭泣?

我四十年的人生阅历虽不能说阅人无数,但是也算见过不少怪人。然而像这样第一次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哭的人,我却是第一次见。完全被他吓到的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他两个人呆呆地站在这个尴尬的教室,面对面尴尬着。

过了大约半分钟,或者说半年,亚裔少年抬起头,满脸泪痕。他长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参加过二战?”


(字幕:三年前。)

(场景还是同一个教室,但是布置显得更加传统,暗示年代更加久远。)

(我坐在台下,津津有味地听着密码学课,不知不觉间,身边的同学们相继趴下睡着了。)

下课铃响了。

大家蜂拥逃离教室,而我却拿起一张草稿纸,走到了教授面前。

“啊,叉神又在提问了!”身后的同学背着书包嘻嘻哈哈地嘲讽着我,我却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然而这次没等我开口,老教授先开口了:“小叉啊,你知道吗?日本出手了。”

我愣了一下:“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教授微笑着坐在了讲台的椅子上,指了指身后的椅子:“你坐。”

我慌忙地摆了摆手:“不不不,我就是对今天课上那个数学问题……”

老教授又摆了摆手,示意我停下:“我说,日本出手了。在珍珠港。”

我摊摊手,“所以呢?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吗?我更关心数学。”

老教授一下子笑了起来:“军方来找我了。他们想找一个搞密码学的,帮他们打仗呢。”

“祝贺老师!终于不用在这里教我们班这些可怜又可悲的学生啦。但是……关于课上的那个问题……”

“停!”教授像是有点生气了。“我没答应他们!我讨厌这些浑身散发着政治臭气的人。明明手上沾满了鲜血,却张口闭口国家人民,道貌岸然!而且我也不希望自己真正参与到战争当中去。”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去。”

“啊?我?”我往后退了一步。

教授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你难道不想吗?参与战争,为国付出。像一个军人一样。”

我苦笑地摇摇头,不假思索,“不想。一点都不想。我只是觉得,数学很美。而密码里面的整数理论和数论,更美。仅此而已。”

教授也不假思索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会被你的同学们排斥。”

我沉默了。

是啊,从小到大,不管是小学同学,还是街道玩伴,他们喜欢的东西在我眼中全部索然无味,我热爱的那种理性和数学的美感却永远找不到人分享,然而热爱出头的我却不甘这种境地,便开始愈发喜欢嘲讽那些大家喜欢的玩物。不管是曾经风靡的悠悠球,还是现在的电影和啤酒,哪怕出自心底我觉得他们还不错,为了维护自己所谓的清高形象我都会对那些东西大肆嘲讽。久而久之,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和我同行了,我也只能沉浸在数学的海洋里,感受数学之美。

教授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大概和你是一类人。但我既然选择了这样的路,也就不曾后悔了。我也只是为你指了一条路,指了一条我不愿意走的路,给你多一个选择而已。我愿意相信数学的纯粹,甘愿为它放弃生活中的种种。但是,你做什么选择,则又是你的事情了。希望你慎重选择。毕竟,生活不只有数学。还有国家,还有荣誉,还有朋友。”

说完,教授拿起了他的教材,大踏步走出了教室。

“国家?荣誉?朋友?和我何干?我也只在意数学罢了。”我苦笑一声,也走出了教室。


(咖啡厅,我和教授面对面,靠窗坐着,外面下着小雨)

教授摘下眼镜,双目紧闭,不情愿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去军队?”

扶着自己额头的我也不情愿地回答:“是的。”

教授叹了一口气,戴上了自己的眼镜说:“你可以再考虑一下的,虽然这条路是我给你指的,国家也确实需要我们这样的人,但是……”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这件事无关数学,也无关国家利益,也无关您。”

我顿了顿,“这关乎家庭。”

长久以来,我之所以能够在孤独而又缺少朋友的生活中坚持下来的动力,也只有我的弟弟了吧。

虽然某种意义上,我想……我们并不是一类人。

“你太善良了。”这是我常常和他说的一句话。

比起我来,他总是愿意相信那些世界上的美好,他爱国,阳光,热爱运动,和朋友们总是玩的有来有回,看到任何在困难中的人都会伸出援手,认真学习……虽然成绩不是很好。

但是,发自内心的,我很羡慕他。

非常羡慕。

不管我在生活中和他玩耍时开怎样的玩笑,在我的内心深处,他这样热爱生活的人理应获得生活的眷顾,而我这样躲在生活角落里苟且偷生的人,是不配拥有生活的。

我只是一个躲在所谓“热爱数学”后面的一个Loser而已。

我不是说我不热爱数学,我只是不喜欢以热爱数学为名逃避生活,逃避社会的自己而已。

而现在,那个真正理应拥有生活的人,要上战场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数学还有什么能让我那么牵挂的话,就是这个理应拥有生活的人了吧。这不只是因为我对他的感情,还有我对“生活会眷顾热爱生活的人”这个理念的坚持——只要我做的足够好,破译了敌军密码,我就可以保护他,他就不会受到伤害,这,就是生活对他的眷顾吧。

我坚定地又说了一遍,“是的,我想好了。这关乎家庭,关乎我对生活本身的信任。”

教授摇了摇头。

“不。这关乎你自己。”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咖啡店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

“无论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我希望你有一天能认识到,不管这和你家庭、朋友的关系有多大,这件事情最关乎的其实是你自己。

“算了。”他突然笑了一下,“现在跟你说这些,除了让你感觉奇怪,也并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总之,我会把你介绍给我的好朋友,你跟着他好好学吧。虽然你一开始肯定会有点不适应……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好人。”


“亲爱的弟弟,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居然和约瑟夫·罗彻福特成为了朋友。不得不说,我在上封信里对他的描述似乎有一些偏激,他也并不是那么的刻薄、狂妄、自以为是、愚蠢至极、顽固不化……唔,上封信里我好像就是用的这几个词吧?

老实说,我写上封信的时候已经彻底气疯了。跟你说的那些事情也都不太客观,就比如他反对我用明文电报去试探日军这件事,现在看来他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我那样做,确实有点过于冒险了。

说真的,弟弟,这段在部队的日子,是我从出生到现在,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了。你过去常常和我说,生活总是向前的,我应该对任何事情都抱有希望。你还不止一次暗示我,我应该多考虑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只考虑你……我想,现在的我终于能够理解你的这些话了。

在这,大家都纯纯粹粹,没有人在意我过去是怎样的一个失败者,也没有人嘲笑咱们卑微的出身和咱们父母的职业,在这,大家都抱着一个信念在向前走着。而我对数学的热爱,终于得到了一次认可。再也不会有身边的人嘲笑我是四眼田鸡,也不会有人在我的书上画满乱七八糟的画……我想,这是我真正意义上,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你而活了。我想,这大概是一件好事吧,对咱俩来说都是。

这两天实验室还发生了一件事,一张战场的照片在我们实验室疯传。说真的,我看到那照片立马就吐了……是真的吐了。原谅我并没有办法向你描述照片的内容,我糟糕的写作能力大概只能表达那张照片的恐怖与罪恶的千万分之一吧。我想我有点被吓坏了……难道真实的战场上真的那么惨烈吗?你每天都要看着这样的情景来吃饭、生活、睡觉吗?我甚至隐约开始怀疑,我这样帮助盟军,真的正确吗?纵然我是美国人,我难道不是在帮助一些残忍的人杀害另一些残忍的人吗?换言之,就算我换去日本,为日本破译美国密码,不也是同样的故事吗——帮助一部分人杀害另一部分人,这有着什么本质的不同吗?我一直自以为在为和平努力,可我却一直在间接杀人,这难道不冲突吗?

不知你对此事怎么看,期待你的回信。

爱你的 叉叉哥哥


作为破译中途岛电报的几大功臣之一,我本不应缺席这次庆功会的。

约瑟夫·罗彻福特凭借他天才的数学能力和好运气帮助我们破译了JN-25b的密码,我们发现日军将要进攻一个代号为AF的地点,当时罗彻福特坚信AF是中途岛,而其他人却并不这么想。然而最终,在我的努力下,我们终于确认了AF就是中途岛。

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美军在中途岛大获全胜。

但是,我却输了。

我的弟弟死于中途岛战役。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不仅要缺席这次庆功会了。

我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出了实验室的大门。

“等一下!”竟是约瑟夫的声音。

我扫了他一眼,“你此时不该在庆功会上喝酒的吗?”

约瑟夫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让那些领导去庆功吧,我只关心你。你为什么要离开?因为弟弟的事情吗?”

我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约瑟夫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头皮屑像雪花一样落下,他慢慢地沉下了脸,“你他妈是傻逼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你的生命里不只有弟弟了呢。”

我呆呆地抬起头,盯着他的眼,“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选择了离开。”

我苦笑一声,解释道,“我早就不想干这种杀人的工作了。之前还留在这,只是想,能让我的弟弟撑到战争结束。

“可是看起来,适得其反啊。”我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参加这,或者我没有发现AF是中途岛,是不是他就不会死,是不是事情都会有转机?是不是我们还能再相见?”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像孤狼的嚎哭。

约瑟夫盯着我,那眼神活像冰冷雪地里的一盏火炬。

“你真的这么想吗?”他一字一句问。

“当然,理智会告诉我如果没有我,或许他会死得更早。至少从统计学和概率上如此。”我曾经深爱的数学此时却像一根根针,扎的我心窝疼。

“所以,现在他不在了。我将作出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决定,我要离开战争。我已经受不了这种杀人的勾当了。无论你说我圣母心也好,说我不爱国也好,我都决定要走了。”我坚定地望着约瑟夫。

约瑟夫抬起头,“换言之,就算你弟弟是退伍而不是战死,你也会选择离开?”

我点了点头。

约瑟夫突然大笑起来,“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是在为自己而活。虽然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我觉得此时继续你的工作才是对和平最大的帮助,只有这样才能让战争尽快结束,让更少的人远离灾难。”

又有什么区别呢,国家,政府,党派,亦或是意识形态。帮助哪一方取胜都会脏了我的手,脏了数学。愿这世界再没有国界,愿这世界有一支无国界之军,能寄生在这个世界上,结束这世界上所有的战争。

“早点走吧,既然你做的是你自己的决定而不是你弟弟的决定,那我就不劝你了。”约瑟夫又挠了挠头,天哪,他的头皮真令人恶心,然而却又有点舍不得。

“你该洗头了。”我像以前那样说着。

“马上就去。”他也像以前那样答着。


尾声

“没错,我参加过二战。”我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总觉得我似乎见过这个人。

“我该叫你什么呢?叔叔,或者用英语的话……Uncle?”这孩子的泪痕下俨然竟是一张笑脸。我愕然了。

“我爸爸,也就是您的弟弟并没有死,他被一个日本女人,也就是我妈妈救了起来,后来他们东藏西躲,吃了不少苦。”

“那……你爸爸现在人呢?”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从门外走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感想

终于写完了……为了这篇文章,我还去查了不少中途岛战役的资料,里面不少故事、桥段甚至人名都是真实的。

然而这个文章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烂呢?我不想吐槽我该死的文笔了……当我描述一个行为的时候,我只会堆砌一些毫无意义的形容词和副词,看网文时,这种初级手段往往被我耻笑,而我却也不能脱俗。

而从英雄之旅的角度出发,我也有一种隐忧——我心里想的那个故事真的写清楚了吗?

架不起整个故事又不想把提纲当作业的我为了能表现整个故事,只好写了五个小的情节,并往这五个情节里塞满了那个更庞大的故事,我丝毫不确定这会不会为我的读者带来困难,又会不会让这个故事不那么“英雄之旅”。毕竟这个作品里本身也没有一个可怕的魔王或反派。最后像上节课被批评的作品那样成为了一个全是好人的故事呢。当然为了分数我还是要为此辩解一下——我本意是希望主人公破解AF密码成为英雄之旅的旅途终点,而弟弟去世成为英雄归家路上的困惑,然而我却没有把破解密码的过程写出来,所以就显得整个故事一点都不“英雄之旅”了……

而主人公的心理也写得非常奇怪,一方面是从不认可自己到成为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一方面从单纯的保护弟弟到慢慢产生厌战的情绪,这些复杂的情感同时加到一个人上,又让我这个缺乏文字功底的人来进行创作,到底效果如何呢,我心里没有底,一点都没。

最后想说的是,我本来是想虐一把主角的,但是写到最后,我已经把王雪竹这个人的种种情感代入到了主角当中,我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去再虐他了,于是我给了他一个大团圆结局,这算是什么,自我保护吗?(笑

最后的最后,我以后再也不写这么长这么啰嗦的创作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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